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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、孤女細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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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下子,不僅九方纓怔住,連在哭泣的薛林氏也有些茫然不解。

暴利長重新落座,眉宇間氣勢陡然一變,說話聲音也透出了豪氣,“實不相瞞,我欲攜此天馬往長安一行,進獻皇帝。屆時我的冤屈定能洗去,官覆原職甚至升官發財,也都是大大有望!”

“長安”二字,令九方纓一陣恍惚,但後面的話卻令她失笑。

人無完人,她這舅舅唯有這麽一點毛病,好大喜功又愛財,也是無可奈何的事。

正想著,暴利長轉向她,誠懇地道:“為此,需得阿纓你同行——你有高明的相馬之術,我們得向陛下自證,方能將這天馬利用得當。”

原來如此!九方纓恍然,心中一陣激蕩。

長安……此生,真的還有機會回到長安麽?

三人忽的沈默,片刻後,暴利長繼續開口道:“阿纓,方才嫂子都同我講了……玉年的事,還有我那口子的事……如今,這新野已經容不下我啦,咱們仨都是無牽無掛的,不如,嫂子也一塊兒去長安吧。”

他極疼愛這外甥女,因此才特意早早為她挑選的鄰近一戶樸實人家,誰想天命難測,那薛家兒郎年紀輕輕的便喪了命,竟累他的掌珠也在青春年紀便成了寡婦。

薛林氏又咳嗽了幾聲,背過身用帕子拭淚。她素來是沒主見的,年輕時守寡、兒子又在去年戰死,將來如何,她只能倚靠年輕的媳婦。

但那一聲聲的咳嗽,仿佛是一根結實的棒槌在不停敲打九方纓的心。

九方纓咬牙,“若要出發,便連夜走,否則會有人看到舅舅。”

暴利長欣然點頭,“正合我意!”

薛氏家徒四壁,身上唯一的大筆錢財來自薛玉年戰死後的撫恤金。薛林氏和九方纓只簡單打了幾個包袱,便用那匹“天馬”拉著家裏唯一的板車出發了。

待出了南陽郡,三人這才棄了板車換了一架馬車,九方纓卻依然堅持要騎馬隨行,眼看長安都快走到,還是沒有上車來坐。

“阿纓,你真不上車來坐坐?”暴利長甩著鞭子坐在車轅上,轉頭心疼地看向騎著那匹缺耳騮色馬的外甥女。

九方纓作一身男兒裝扮,笑著向暴利長一欠身,“白龍許久沒出來了,見它高興,我多陪陪它。老夥計,我說的對嗎?”

她撫了撫馬鬃,老馬仰起頭“噅噅”地應聲,很得意地甩尾巴。

暴利長咋舌,“不得了,這馬可是成了精了。”

他望了望慢吞吞拉車的駿馬,唉聲嘆氣,“這天馬能跑得,拉車卻不頂用,阿纓,會不會到時候說我們欺君,將我們捉了殺頭?”

車裏的薛林氏輕呼一聲,又咳嗽起來。

“娘,沒事吧?”九方纓趕緊策馬靠過去。

薛林氏在車裏淡淡說了一聲“無妨”,九方纓才松了口氣,責備地瞪了一眼無辜的暴利長,“昔年,伯樂遇一千裏馬拉鹽車,還被馬主嫌棄食量大幹活不精,如見珠玉蒙塵,悲而泣下。舅舅如今不啻那千裏馬之主,實在是暴殄天物。”

暴利長趕緊賠笑,“正是正是,說到馬、誰也比不上你,我也是憐恤老馬不願叫它拉車,才讓這年輕的代勞,你該謝我才是。”

白龍打了個響鼻,九方纓也斂了剛剛的兇相,大笑不已,“舅舅,白龍根本不屑你的‘憐恤’,分明是在同你說:‘尚能飯也!’”

一家人說說笑笑,遠遠的已能望見一座巍峨的城門。

那門上的篆字,是“長安”麽?

九方纓神思恍惚,是了,就是這裏……長安的清明門,她不止一次夢到的地方。

搖晃的馬車,窮追不舍的黑衣人,飛來的暗箭……

那些胡亂的光影層層疊疊地往她壓了過來,仿佛一雙手扼住了她的咽喉,在她耳旁低聲地念著:勿忘,覆仇;勿忘,覆仇……

那是娘親的聲音嗎?或者,是父親的聲音?

九方纓渾身一個激靈,白龍忽然停住腳步,有些焦慮地原地刨了兩下蹄子,擺著腦袋不肯再走。

“怎麽了?”九方纓趕忙安撫地拍了拍它的頭,目光警惕地往四面看去:這路邊,定然還有人!

“怎的?”見她停下,暴利長也連忙勒住韁繩。

見薛林氏也從車內探出頭,九方纓向他們微微搖頭,示意不要輕舉妄動,自己則翻身下馬往路邊走去。

路邊草木高深,九方纓一手牽馬,一手卻握住了袖中的匕首。

“噅——”白龍忽然一個躍起,前蹄高高舉起往旁邊的草叢踏去!

“啊——!求求你不、不要殺我!”一個少女的聲音哭喊著。

九方纓趕緊後退一步,只看到草葉搖晃,一個纖細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奔了出來,略一辨方向,朝著九方纓噗通跪倒,“求大王饒命,別殺我……饒命……”

“……姑娘,我們並不是壞人。”九方纓無奈,上前想將她扶起。但少女只顧著磕頭不止,嘴裏喃喃不斷重覆著“饒命”。

九方纓嘆氣,看到少女衣衫雖有多處刮壞,衣料卻是上乘。

“小姐,壞人已不在了,起來吧。”她再次彎腰,手上這回卻用了力道,將少女強硬地從地上幾乎是拉了起來。

少女啜泣著擡頭,嬌弱不自勝,一雙明眸已哭得紅腫,雖則狼狽,也掩不住她的美麗和那副貴族的氣度。

莫非真的是什麽大家的小姐?

九方纓心中一軟,輕聲道:“小姐,究竟發生何事,為何在這裏哭泣?”

少女聽到對面傳來與自己年紀相仿的聲音,愕然擡頭,見對方是個眉眼可親的少年人,略一猶豫,警惕心卻下了不少,哽咽地道:“小女來長安……投奔親戚,卻遭遇賊人與家人失散,不知該如何是好……”

九方纓心內惻然。

舊地重游,當年的故事似又重演在這少女的身上,她仿佛看到了十三年前的自己,在父親的懷中無助哭泣。

而現在,這少女甚至連可以哭訴的家人都沒有了。

九方纓拿定主意,挽起少女往車邊走。少女被她一碰,登時渾身僵硬,九方纓這才想起她還是男兒裝扮,失笑,向少女低聲道:“妹妹莫怕,我也是女子,一家人來長安謀生路的,瞧,那車裏是我娘,車轅上的是我舅舅。”

少女這才身上一松,感激地看向她,也同樣低聲道:“小女劉……柳細君,不知恩人姊姊如何稱呼?”

那個姓氏,聽起來似劉似柳,九方纓一時沒聽清,也不介意,“叫我薛纓就好。你先上車同我娘一起,也簡單梳洗一下。”

細君臉上一紅,察覺到自己的狼狽,先低聲道了謝,攙著九方纓的手繞過暴利長鉆進了馬車。

“阿纓,怎麽回事?”暴利長瞧見撿回來這麽標致個丫頭,頗有些驚奇,笑嘻嘻地向九方纓問道,“哪裏來的大家小姐?”

他有些誇張地轉向安靜下來的白龍,“莫不是,你的老馬還會撿小姐回家?”

白龍又打了個響鼻,不耐煩地甩了甩頭。九方纓趕緊撫摸那張長長的馬臉以示安慰,朝暴利長啐了一口,“別磨蹭了,快些進城安頓去,哪裏有空給你饒舌。”

“馬老爺,快些行,我等身家可都在你身上了。”暴利長輕輕拍了拍駿馬的屁股,小心翼翼仿佛伺候三公九卿。

長安城門守衛嚴謹,勒令所有人下馬步行,但態度並不兇狠。

九方纓下來牽了馬,白龍吭哧吭哧地緊跟著她,忽然又有些焦慮地踏了幾步,用嘴去銜她的衣領。

“怎麽了?”九方纓連忙順著它的動作後退一步,險些撞到後面的行人,她趕緊向別人賠禮道歉。

忽然一隊騎兵橫沖而來,城門邊的眾人忙不疊避讓,哪敢以身試險。九方纓趕緊轉頭找馬車,見暴利長早已將馬車趕到了城裏路邊的角落,這才松了口氣。

“那是什麽人吶,竟如此不講理!這裏可是長安!”有人忿忿。

城門守衛臉色嚴肅,冷冷地說:“天子之子,也是你們議得?速速離去,勿在城門徘徊!”

眾人悻悻,只得散去。九方纓也終於得以脫身,拉著白龍過去和暴利長他們會合。

“阿纓,我聽旁人說,方才過去的是廣陵王府的人。”暴利長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,“瞧,這便是朝廷裏的貴人,一旦有了權勢,做什麽不行?”

九方纓冷冷地看著他,“先代景帝七國之亂,不都是貴人們所為麽,結果都落得了什麽下場?”

暴利長悻悻,“是……阿纓,你教我無話可說。”

見他神情頹敗,又看到他手上那些還未愈合的傷痕,九方纓想起他這番回來所經歷的苦楚,驀地心軟,輕聲道:“舅舅,走罷,我們一行得先安頓下來。”

“去何處安頓?”暴利長一楞。

九方纓失笑,她這舅舅,先前只一心想著要來長安、來給皇帝獻馬,如今人都在長安了,才想起來人生地不熟,一家人都如同睜眼瞎子一般。

略一思忖,九方纓靈機一動,走到車邊撩開車簾,“細君妹妹,你來長安尋的親戚住在何處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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